《德布西的反骨與創造》
十九世紀末至一戰前的法國,專屬著ㄧ個可愛的名詞—美好年代Belle époque,隨著工業發展使貧富差距擴大,ㄧ方面人民在物質上極度渴望與不安,另ㄧ方面將不安定感轉向投入藝術、文學、音樂。
生於美好年代的德布西,擁有極挑剔的品味與藝術家態度,他甚至願意花上數週—只為了尋找一個喜歡的和弦,音樂作品更是一改再改,唯一一齣歌劇 “ 佩利亞與梅利桑”便耗時了11年創作與修改。
德布西除了對自己極端嚴格,亦極擅於法式嘲諷,他總能針對人事物講出既苛薄、卻又令人難以反駁的評論。他覺得法國歌劇院的建築不像樣,嘲諷道:「路人以為是火車站,一旦走進去又發現是土耳其澡堂」;他對當時風靡全歐的作曲家華格納評為「美麗的日落,卻被人們誤認為日出」,而這句話在當代不中聽的言論,如今以時代宏觀看來,德布西其實早已預告了華格納在把浪漫樂派發展到最大化,推向浪尖之後,同時已終結了浪漫樂派的其他可能性。
當然德布西的偉大不是因為批評了當代音樂之神華格納,畢竟嘲諷之話人人會說(尤其在法國),而是他就為著不屈服於德國強權與主流音樂的傲骨,竟真的開創了一個有別於浪漫音樂的新世界,就此捲起20世紀音樂的浪潮。不循舊例,不靠前人,他毅然捨棄傳統調式中的既定方向與安全感,選擇以各種和聲色彩描繪立體的音樂畫面;他打破了德奧樂句中鋪陳故事的舊有格式,音樂渾然天成不受限制,他恣意翱遊於東西方世界,作品甚至穿越時空到古代以至未來。
我們無法檢查德布西的作品「給埃及女郎」是否真切描繪出古埃及樣貌,也無法驗證「牧神午後前奏曲」是否如實道出古希臘的傳說。然而我們能確認的是,時空是虛幻的,音樂語言是真實的,在德布西的音樂之中,我們哪裡都能去。
德布西說話刻薄不討人喜歡,在音樂界的人緣也不甚佳,他跟另一個同時期的法國音樂巨擘—拉威爾,更不是什麼童話中人人稱羨的益友關係,倒是常唇槍舌戰互相攻擊,但現實世界從不缺乏ㄧ個道德品格零缺陷的完人,德奧浪漫主義敘述著一個又一個可歌可泣的故事,有時聽久也讓人疲倦。而現代旅行的科技便利早已遠勝百年前,身軀的移動自由了,卻未必能夠柔軟僵化的心。某些時候,我們何其有幸擁有德布西— 那是充滿無邊際想像力,能不受眼前現實束縛,真正遨遊天際的自由之心。
文/楊尹賓